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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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榮三鯉被他抱著轉了三圈,頭昏腦漲,傻虎在旁邊伸著舌頭,呼哧呼哧地喘氣。

她心想小樓莫不是被狗上了身?不然怎麽傻乎乎的。

低頭看了一眼,她擡起手刀準備讓這小子清醒一下。顧小樓感到後脖頸傳來一陣寒意,看了看她,連忙松開手,老老實實地把她放在地上,後退兩大步,退到安全距離外才尷尬地撓脖子。

“對不起,我太開心了……”

榮三鯉道:“你既然希望我來找你,幹嘛離家出走?甩臉子給我看?”

顧小樓很費解地看著她,“不是你讓我走的嗎?”

“我什麽時候讓你走了?”

“今天早上。”

榮三鯉仔細回憶一番,不覺得自己說得話哪裏有問題。

“你說來聽聽,我到底哪句話讓你走了?”

“你明明說今天不要我去,要小白跟你一起去……”

“那我讓你留下來做什麽?”

“照顧……”說到一半時,顧小樓猛然回過神,發現自己誤解了她的意思。

她明明只是不要他去寒山寺,沒說要他走啊!

當時受到的打擊太大了,以至於他昏了頭,以為三鯉要趕自己走。

顧小樓終於恍然大悟,羞赧得無以覆加,低頭站在原地,耳根通紅。

他的個子那麽高,被路燈照出一道長長的黑影。

榮三鯉無奈又好笑,籲出口氣道:“算了,今天的事情我就不怪你了,不過你知不知道大家到現在連晚飯都沒吃,就為了找你?回去的路上仔細想想,到底怎麽感謝他們吧。”

顧小樓緊張而期待地擡起頭,“你還願意帶我回去?”

榮三鯉攤手。

不然呢?

顧小樓乖乖牽著傻虎,隨她上了車,開到一半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:“三鯉,你以後會討厭我嗎?”

夜深人靜,路上很空,只有他們一輛車在行駛。

榮三鯉漫不經心地把著方向盤,微微側過臉,睫毛被路燈照得根根分明。

“你知道家人是什麽嗎?”

“就是一家人啊。”

“家人對於彼此來說,就是討厭他的時候恨不得掐死他,可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,又會奮不顧身舍命相救的人,你有這樣的人嗎?”

顧小樓認真地想了很久,等她把車停到後院才對她說:“沒有。”

榮三鯉的車門開了一半,錯愕地回過頭。

顧小樓看著她笑,“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的時候。”

哪怕她將來哪一天真的趕他走,他也只會厭惡自己不夠完美,不夠討她喜歡,絕不會討厭甚至怨恨她。

榮三鯉的眼神剎那間變得柔軟起來,摸摸他的臉頰,指尖感受到短短的胡茬。

“老板你回來了,小先生找到了嗎?”

黃旭初與父母回來拿手電筒,看見榮三鯉坐在車裏,趕緊上前詢問。

榮三鯉對顧小樓使了個眼色,後者跳下車,雙手貼在褲線上,認認真真地對他們鞠了個躬。

“對不起,我的一時糊塗,害大家擔心了。”

“小先生你回來了?太好了,沒受傷吧?”

劉桂花是親眼看著他走的,總覺得自己當時太蠢,竟沒註意到他的異常,為此內疚了一整天,現在才松了口氣,開心得熱淚盈眶。

她經歷過苦難,知道眼下富足平安的生活有多麽不容易。只希望能夠一直這麽維持下去,不想看到任何變動。

顧小樓對錦鯉樓和榮三鯉的重要性無需言語,要是他不在了,指不定酒樓也要跟著分崩離析。

時間已經很晚了,榮三鯉讓他們把其他人都叫回來,又給被驚動的巡警塞了點喝酒錢,讓大家都回去休息。

翌日醒來,院子裏鬧哄哄的,她下了地推開窗戶問:“怎麽了?”

小白興奮地跑過來,懷中抱著一個裝滿水果糖的玻璃罐,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。

“小樓哥一大早就去給我們大家買禮物了,送了大廚夥計們一人一包煙,黃叔一瓶酒,阿初哥一支鋼筆,桂花嬸一瓶擦臉油……你看,這是他送我的,什麽水果味兒都有,給你嘗一塊。”

他不由分說地往她手中塞了顆糖,跑回人群裏看熱鬧。

榮三鯉靠在窗戶上,對著陽光看那顆糖。

水果糖是透明的,用彩色的玻璃紙包裹著,只要輕輕變換角度就會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奇異光芒,美麗而夢幻。

糖紙這麽好看,她都舍不得拆開吃裏面的糖了。

榮三鯉正看著,顧小樓突然推開人群走到窗邊,緊張地看著她,雙手背在後面。

她收起糖果,似笑非笑地說:“行啊,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攢了這麽多私房錢。”

顧小樓知道她在故意揶揄自己,臉頰紅紅。

“本來想攢著以後逃走的時候當路費的,但是這次太麻煩大家了,就拿出一些來給他們買禮物。”

榮三鯉點點頭,鼻腔裏發出嗯聲。

“算大家沒白疼你。”

“我給你也準備了一份。”

“拿出來看看。”

顧小樓深深呼吸,把一個包裝得特別精美的小盒子放在她手心裏。

榮三鯉打開,裏面是一條很漂亮的絲巾,以油畫般的筆觸畫滿了蝴蝶。

“本來想給你買件衣服的,可成衣店裏好看點的衣服都太貴了,我的錢不夠,所以只買了這個……等我以後攢夠了錢,再送你一件衣服。”

榮三鯉把絲巾放在脖子上比劃兩下,收進盒子裏。

“謝謝你,那我就不客氣了,不過我也有禮物給你。”

“給我?”

顧小樓困惑地看著她,只見她拉開身旁的小櫃子,從裏面取出兩套嶄新的衣服,從窗戶裏遞了出來。

“昨天你穿得那套衣服很好看,所以我又給你買了兩件,以後不要老把自己打扮成老頭子了。”

顧小樓感動得不敢眨眼,生怕眼睛一閉眼淚就滾下來。

三鯉沒有變,她還是愛他的,不然怎麽只給他買,不給小白買呢?

他兩眼睜得跟銅鈴似的,翻了翻衣服,突然楞住。

“這一套怎麽這麽小?”

榮三鯉隨意地瞥了眼,“哦,那是給小白的,昨天光顧著找你忘記給他了,你幫忙送一下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顧小樓再也開心不起來,連肩膀都聳拉下去。

開心的早上很快過去,大家收好禮物,去店裏開門做生意。

榮三鯉姍姍來遲,等抵達大堂時,裏面已經坐滿了來吃早飯的食客。

素宴已經完成了,外面一時半會兒沒有消息傳來,她今天準備專心做生意,不料還沒到中午,錦州城裏就出了一件大事。

陳閑庭來錦州的消息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,錦州城裏的大學生為了抗議他關押李教授的事,自發組織了一場千人大游。行,將省長府外的路堵得水洩不通。

這本來與錦鯉樓沒關系,大家也只是聽店裏來吃飯的客人聊聊,純粹看熱鬧而已。

但是下午時,黃老頭突然找不到兒子,聯系到他之前的舉動,懷疑他現在就在游。行隊伍中,頓時氣得半死。

黃旭初直到晚上打烊都沒回來,那些學生們很有韌性,盡管一整天都沒人搭理他們,晚上依然蹲在大馬路上,還組織了專人買飯買水,放話出去只要陳閑庭一天不放李教授,他們就一天不解散。

半夜,一個黑色身影悄然來到錦鯉樓的圍墻外面,敏捷一躍,人就到了後院裏。

他正要去廚房,突然燈光亮起,一群人沖出來,把他按在石桌上,五花大綁。

“放開我!放開我!救命!”

黃旭初大聲求救,黃老頭一耳光扇在他臉上,用手電筒照著他的眼睛怒罵:“你還好意思喊救命?你要命嗎?你怕死還去幹那麽危險的事?”

黃旭初看清這些人都是錦鯉樓的夥計和大廚,首當其沖的還是自己親爹,恐慌的心鎮定下來,解釋道:“我知道我在做什麽,你放開我。”

“想得美!”黃老頭揮揮手,示意眾人可以回家了,這裏交給他。

等他們都走後,他才指著他繼續說:“老子就你這麽一個兒子,眼看你就要娶老婆生孫子了,絕對不能死在這檔口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,我跟你說!咱們只是普通百姓,不管外面鬧得多兇多熱鬧,我們活著就是為了一日三餐,管誰他娘的當皇帝。”

黃旭初叫道:“你就一點尊嚴都沒有嗎?狗也知道跟著自己喜歡的主人,我看你活得還不如狗呢!”

啪!

黃老頭是真生氣了,一張老臉泛著白,照著他的臉又是一耳光,丟下一句狠話道:“你要是想不清楚,就一直給我待在這兒,永遠別想走!”

他說完關了手電筒朝大堂走去,黃旭初開始奮力掙紮,然而繩子太粗,綁得太緊,怎麽掙也掙不開,只能維持著一個別扭的姿勢靠著石桌。

他無計可施,大聲喊榮三鯉,想要她幫忙。

角落裏突然亮起燈,露出黃老頭陰森森皺巴巴的臉,原來他根本沒走,一直坐在臺階上看著他。

“我早就跟他們說了,這事誰也別插手,你不服氣也沒用,誰讓你是我兒子。”

黃旭初這下真是毫無辦法了,心想自己就不該回來,爹媽根本什麽都不懂,只知道吃飯生孩子,跟動物有什麽區別?

天色逐漸亮了起來,黃旭初一夜未睡,心系省長府外的學生們。

黃老頭畢竟年紀大了,熬一夜就撐不住,問榮三鯉請了假,讓劉桂花接過他的任務,繼續看守兒子。

與黃老頭相比,劉桂花的態度溫和許多,給兒子餵水餵粥,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再做蠢事。

黃旭初吃了兩口就不肯吃,固執地看著院門。

幾個小時後,顧小樓匆匆走進來,表情嚴肅地說:“出事了。”

學生們游。行到第二天,省長府內毫無征兆地跑出幾百名衛兵,持槍將他們攔住。

他們不服氣,大喊口號,企圖沖破衛兵們的防線。

衛兵扣下扳機,幾聲槍響後,地上躺了幾具屍首,剩下的人作鳥獸散。

省長既然動用武力鎮壓,就絕對不會這麽輕易放他們走。衛兵們開車追逐,宛如騎在馬上的獵人驅趕野獸一般,將那些學生們盡數抓住,關押大牢等候刑訊。

這件事立即在錦州城裏穿得沸沸揚揚,有些人大罵活該,讓他們對陳總理不尊重。有些人是學生的父母,苦苦守在牢門外,哀求著放孩子出來。

黃老頭這下得意了,叼著煙袋坐在後院,趾高氣昂地沖兒子說:“看看,多虧我救了你,不然你現在跟他們一樣蹲大牢去了。”

他情願蹲大牢,也不想留在這裏當懦夫。

黃旭初沒敢說,只忿忿地盯著他,臉色鐵青。

劉桂花端茶水和點心過來,放在石桌上,用手帕子心疼地擦掉他腦門上的汗。

“阿初啊,你餓不餓?渴不渴?別再犟著了,跟你爹賠個不是,他是為你好啊。”

黃旭初本打定主意不跟他們說話的,聽了她這句,忍不住了,怒火瞬間從心頭躥地老高。

“為我好把我綁在這裏?我是驢嗎?我是人!我想要國家統一,我想要天下太平,我想要世間所有正義之士都平平安安!你們根本不懂我的心!只想讓我當公豬配種!”

嘩啦一聲,他的叫喊戛然而止,原來是黃老頭提了桶冰涼的井水來潑在他身上,潑完把水桶用力一丟,喝問:“冷靜了嗎?還想不想來一桶?”

此時正值盛夏最炎熱的午後,涼棚裏也是熾熱難當。一桶冰涼的冷水澆下來,黃旭初身體裏的燥郁之氣暫時被壓制住,充滿憤怒的大腦似乎也失去了思想,楞楞地看著前方。

兒子一向是聰明又懂事的,學習成績那麽好,從不揮霍,一放假回家就幫忙幹活,如今怎麽變成這個樣子?

黃老頭想不通,也不願想,一個勁兒地嘬著煙,吸飽之後對他說:“我不能再縱容你了,這樣下去遲早要出禍事。男人只有娶妻生子之後才能成熟,這次讓你回來本就是給你娶媳婦的,不能拖了,我現在就去鄉下找親家。”

黃旭初猛然回過神,大喊:

“我不成親,我要救李教授,我要抗議!”

大堂還有食客在吃飯,隔著一道圍墻就是永樂街,街上整日人來人往,眼看才抓進去一批學生,要是他的喊聲被有心之人聽到了,那還得了?

黃老頭顧不得媳婦的事了,收起煙袋到處找東西。

劉桂花問:“你找啥啊?”

“找東西堵住他的嘴,省得這小子再亂說話,禍從口中不知道?”

劉桂花心疼兒子,大熱天的堵住嘴肯定不舒服,可再難受也比不過丟命難受,為了他的性命考慮,她主動跑去大堂拿來一塊幹凈布巾,交給黃老頭。

“阿初,對不起,我們都是為了你好。”她憂傷地看著兒子,語氣沈重。

黃旭初雙手雙腳都被綁著,動彈不得,朝她投去央求的目光。

他是他們的兒子啊,怎麽能當做怪物一樣綁起來呢?

劉桂花不忍心看,用手蓋住眼睛轉過身,背對著他。

黃旭初的眼神變成了絕望,不知自己將來會變成什麽模樣,聽從他們的安排娶妻生子,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嗎?

他學的知識,他銘記的理想和信念,都成為一場笑話。

世間還有多少跟他一樣的年輕人?前輩用血肉鋪出一條路,他們卻沒有能力走到最後。

更可笑的是,限制他們的不是敵人的槍炮,而是他們拼命保護的家人!

被徹底堵住嘴前,他扯出一抹寒冷而譏嘲的笑意,看得黃老頭很不舒服,把布巾使勁往裏一塞,扭頭就走了。

由於他們都住進了新院子,因此每天的晚飯也在一起吃。

這一天黃旭初都沒好好吃過一口飯,把劉桂花心疼的不行。等店裏一打烊,她立刻為他燉了碗雞蛋羹,端到石桌上,想親手餵他吃。

黃老頭不情不願地幫他取出布巾,警告道:“你要是再亂喊亂叫,今天就別想吃飯。”

布巾摘掉了,黃旭初卻不說話,固執的把頭扭向另一邊,不看他們。

劉桂花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,勸了半天,黃旭初才冷冷地說出一句,“除非你們放我走,否則我是不會吃的。”

“我去你娘的!”黃老頭一腳踹到他小腿上,疼得他臉上冒冷汗。接著就拿起一旁的掃帚,決絕地說:“反正他也不要命了,幹脆打死算了,打死還能留個全屍。”

說完他真的高舉掃帚往黃旭初身上打去,劉桂花忙放下雞蛋羹攔他。

榮三鯉與兩個幹兒子算完了今天的賬,準備吃晚飯,一到後院就看見這一幕,立刻吩咐道:“快,攔住黃叔。”

兩人平時與黃旭初的關系都不錯,馬上帶著小鬼和傻虎上前幫忙。

院中變得雞飛狗跳,就在這時,天空中傳來兩聲咳嗽,似乎是有人在清嗓子,幾秒過後,一個讓榮三鯉終身難忘的聲音在錦州城的上空響起。

“咳咳,大家好,我是陳閑庭。”

總理的聲音從安裝在城市各個角落的喇叭中傳出,令已經陷入沈睡的錦州,變得比白天更熱鬧。

人們坐在各自家中,擡頭望著天空,激動地聽他演講。

首先,他表達了對錦州的喜愛,以及自己這幾天來到錦州的所見所聞,以後希望對此地進行什麽樣的改變,會撥多少款項等等。

這讓城裏的百姓聽得熱血沸騰,他在他們心中的印象從遠在天邊遙不可及的統治者,變成了時刻關懷他們的好總理。全然忘記他來了這麽多天,除了讓省長派人把□□的學生抓起來以外,沒有做任何造福百姓的事。

說著說著,他話題一轉。

“我聽說有人對於關押李教授一事頗有異議,認為此舉欠缺妥當,趁著這個機會,我想對不知詳情的各位認真解釋一下。

這位李教授是平州大學的一位學者,很有文化,我一直非常尊敬他。三年前我受邀去平州大學為學生演講時,曾與他喝茶暢談過,對於他這個人也十分喜愛,只是有些觀點不讚同。

眾所周知,我們的國家正處於被侵略的狀態中,東陰人已經攻占東三省,在那裏養精蓄銳,隨時準備進攻。

他們的武器比我們好,裝備比我們好,甚至連士兵的午飯都是從美國空運來的罐頭,吃完後力量無窮,奮戰三日也不會累。

我們沒有這些,我們的士兵穿草鞋、穿破衣,吃得是雜糧飯,但是我們有保家衛國的勇氣,我們有酣戰到死的決心!

我認為敵人來了就該打,無論輸贏。如果因為怕輸就不打的話,那我們民族的尊嚴何在?我們要變成一個乞討的國家,讓他們騎在我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嗎?

不!這不是我們該擁有的,我以個人的名義發誓,哪怕自己只剩一只手、一條腿,我也要與敵人抗爭到底!

可李教授他不願意,他認為我們打得敗仗太多,就應該跪在地上任人宰割,請問大家,他的觀點對嗎?你們願意按他說得做,變成懦夫嗎?”

陳閑庭的質問猶如從天堂傳來,百姓們坐在家中捧著飯碗,泡著腳,明知他聽不見,依然熱血沸騰地沖著天空高喊:“不願意!誓死不做亡國奴!”

陳閑庭沈默了會兒,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平靜許多。

“我是一個信奉佛祖的人,實在不忍心殺生,更不願意傷害本國同胞。可他們已經成為藏在國家裏的毒瘤,而且還不止一個。為了趕走東陰人,為了讓大家更有尊嚴和自由的活著,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行動起來,揪出身邊的毒瘤,讓我們恢覆幹凈的血液,繼續與敵人戰鬥!”

最後一句話落下,掌聲響徹錦州,經久不息。

榮三鯉全程認真傾聽,沒有說一句話。

黃旭初靠在石桌上,朝她投來一個絕望的眼神——陳閑庭顛倒黑白的能力太強了,只用一番演講就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,曲解李教授的主張,反將他咬一口,他們還能怎麽辦?

榮三鯉沖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,示意不要輕舉妄動。

陳閑庭剛才演講時,攛掇人們揪出身邊的“毒瘤”,她相信今夜過後,城裏會掀起一波巨大的檢舉浪潮。

錦鯉樓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,更是整個信息傳遞環節中至關重要的一環。

陳閑庭已經提高警惕,在他的勢力範圍內開始清洗。倘若錦鯉樓在這波浪潮中關門,再想建立起第二個,那將是難上加難。

黃旭初會意,閉上嘴不說話,乖乖地靠在石桌上。

黃老頭卻被那一番演講弄得激動不已,仿佛自己已經成為陳閑庭的左膀右臂,身上承擔著救國救民的重擔一般。

“看看,我就說陳總理是好人!他無論做什麽事都是為了救大家,你們這群不懂事的小子,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,不相信他,倒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。阿初,爹不想打你,你清醒一點好不好?不要再執迷不悟了。”

面對他的沈痛勸說,黃旭初不發一言,因為知道語言在這時已經失去作用。

他們都行走在迷霧裏,看不到出路。陳閑庭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,要將他們往陰間帶。

他勸說不了,只能拼進全力,在他們徹底踏入萬劫不覆之前,找到出路,讓光照進來。

他握緊了拳頭,誓言無聲無息的隱藏在心中。

黃老頭覺得他已經無藥可救,幹脆不理他,吃完飯就回去睡覺了。

榮三鯉等劉桂花洗完碗筷,對她說:“人一直綁在這裏也不是事,萬一被外面的人發現,肯定會以為他犯法跑去舉報給巡警。桂花嬸,不如把他先放了,我讓小樓看著,保管出不了事。”

劉桂花對兒子早就心疼得不行,恨不得親身上陣代替他承受這份折磨。聞言馬上跑去詢問黃老頭的意思。

後者表示自己受夠了,不想再管他。劉桂花就歡天喜地地跑回來,感謝榮三鯉。

黃旭初被綁了一天一夜,終於得以離開這張石桌。

繩子綁得太緊,他的手腳都發麻了,站也站不穩,被小樓和小白齊心協力擡去樓上包廂。

吃了兩碗肉湯泡飯,又呼呼大睡一覺,黃旭初第二天恢覆了精氣神,正要下樓時,被榮三鯉攔住。

她把他帶到後院倉庫,也就是她之前住得那個房間,低聲說:“城裏局勢不妙,你之前參加過游。行,這幾天不要露面為好。”

黃旭初慚愧地低下頭。

“對不起我太沖動了,以為跟以前一樣只要有人抗議,他就會改變決定。”

“這不怪你,是他變聰明了。”榮三鯉道:“他一直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,實力與當初進平州時早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或許背後東陰人還提供了不少的幫助。總之這種關頭,萬事小心,不求扳倒他,只為保存力量。”

“是。”

黃旭初留在了倉庫,榮三鯉讓小樓給他送來吃食和書,好打發時間。

他正專心看著,門又開了,小白探頭探腦地跑進來,肩上蹲著眼睛圓溜溜的小鬼。

他在他面前盤腿坐下,塞給他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,問:“你可以再給我講點皇帝的故事嗎?”

黃旭初看著糖果忍俊不禁,“你這麽想聽故事啊?是喜歡皇帝還是喜歡故事?”

“都喜歡,三鯉說了,等下半年就送我去學堂讀書,到時我要識好多好多字,念好多好多書,省得小樓哥笑話我是文盲。”

黃旭初把糖果放到一邊,摸摸他的腦袋,耐心地講起了故事。

大堂裏,食客們神色匆匆,坐下就吃,吃完就走,再也沒有往日悠然聊天的興致。

如榮三鯉猜測的那樣,陳閑庭的話在錦州城掀起驚濤駭浪。

早上天不亮,就有無數人跑到警察廳和省長府,舉報身邊的可疑人士。

總理都發話了,警察們再不情願,也得把人抓來審問審問。沒想到被舉報的人竟是那麽多,而他們舉報的原因簡直讓人無語。

鄰居偷了他家兩個雞蛋,有支援東陰人的嫌疑,所以舉報。

鄰居在家偷偷打手電筒看書,肯定是李教授的同黨,舉報!

同事的工錢比自己高,說不定跟上司是一夥,都是賣國賊,舉報!

……

警察忙了一個上午,累到癱瘓,廳內仍是擠滿了人。

榮三鯉平時人緣不錯,會說話,出手又大方,沒怎麽得罪過人,所以逃過一劫。

唯一與她不對付的常家夫婦,這段時間都沒怎麽露面過,每日窩在沒生意的客棧裏,偶爾出來一趟臉色總是很難看,對外面發生的事不聞不問,仿佛與世隔絕似的,不知到底在做什麽。

她沒興趣關心他們,只吩咐錦鯉樓內的眾人要是不想惹上麻煩,這段時間一定要低調再低調,哪怕少賺點錢、少做點生意都沒關系。

大家看外面這種恐怖的架勢,非常讚同她的提議,全都埋頭做事,能少說話就少說話。

在這一片嚴肅的氛圍下,有位不速之客來到錦鯉樓。

永樂街上的人親眼見過督軍,按說已經開過眼界,沒什麽事能讓他們感到新奇的了,可這人一來,街上所有人都跑出來圍觀。

原因只有一個——他用了一百名帶槍衛兵開道。

永樂街總共也就幾百米長,衛兵們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槍,踩著極有節奏感的步伐,把行人全部驅趕到店裏,占據了整個街道,最後停在錦鯉樓外。

道路從未如此空曠過,眾目睽睽之下,一輛高檔汽車緩緩駛來,車頭漆黑光滑,玻璃亮得刺眼。

開車的司機帶著白色手套、穿制服,表情不茍言笑。

最後,一條不夠長也不夠強壯的腳踏在地上,腳上穿得是手工納得千層底鞋,麻料褲子,看起來非常樸素而蒼老。

大家屏息看著,等那人的臉完整出現在眼前,立刻歡呼起來。

“陳總理!”

陳閑庭站在車門邊,宛如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,對眾人微笑、揮手。

“大家好。”

“陳總理好!”

有人激動地想擠到他面前,被衛兵擋住。

陳閑庭道:“我也很想跟你們坐下來聊聊天,喝喝茶,但是今日還有正事要做。所以大家也不用為我浪費時間了,都去忙自己的吧,為黨國的未來添磚加瓦。”

“好!”

對他們最後揮了揮手,陳閑庭轉過身,走進錦鯉樓內。

顧小樓本與榮三鯉站在櫃臺後聊天的,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站直了身體盯著門口。那些歡呼聲讓他臉色變得嚴肅,等陳閑庭走進來,身體緊繃僵硬,暗暗地握住榮三鯉的手,準備一有不對就擋在她面前。

吃飯的食客們主動站起來,用眼神朝他投去敬意。

陳閑庭自如地擺擺手,“大家吃,不用管我,我今天來只是為了找榮小姐,她是黨國當之無愧的優秀標兵啊,哈哈。”

榮三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“陳總理說這話,我有些聽不懂。”

“榮小姐太謙虛了,你做了那麽大的好事,就該受大家表揚,不用不好意思。”

陳閑庭說著對身邊的下屬吩咐了一句,下屬朝外喊了聲,兩個衛兵擡著一塊用紅布蒙著的大匾額進來。

他指揮他們放在櫃臺上,親手掀掉紅布,上面用隸書寫了四個大字——踵事增華。

陳閑庭笑吟吟地轉過頭來,扶著匾額道:“這四個字是我親手書寫贈予你的,希望榮小姐以後將這份豪情發揚光大,為百姓們做模範,黨國以你為榮。”

榮三鯉笑了笑,點頭道:“多謝總理,那我就義不容辭了。”

她朝後使了個眼色,顧小樓便低著頭上前,把匾額扛去後院。

他動作很快,陳閑庭只來得及看見他半邊臉,隱約覺得有點眼熟,問榮三鯉:“這位是?”

“店裏的小雜役而已。”榮三鯉隨口敷衍了一句,話頭一轉問道:“陳總理親自光臨寒舍,恐怕不只是為了送匾額吧?”

陳閑庭轉移了註意力,不再關心顧小樓,微笑道:“榮小姐真是冰雪聰明,沒錯,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事要做。”

他背著手走到門外,盡管之前已經讓看客們做自己的事去,可是誰舍得走呢?仍舊烏泱泱地圍在門外,一見他出來,又開始躁動不安。

“榮小姐救助難民一事,我認為非常好。為了幫你一把,也為了安撫難民們的心,讓他們知道黨國沒有拋棄他們,我願意陪你去趟難民村,親自探望這些人。”

他的聲音不大不小,不顯得野蠻,卻有正好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聽到。

群眾們慷慨激昂地歡呼起來,簡直把他誇成了下凡的活佛。

在這種氛圍下,榮三鯉無法說不,叫來劉桂花交待幾句就上了他的車,駛向城外難民村。

顧小樓好不容易把那幅匾額找地方放好,回到大堂發現榮三鯉不見了,食客們都擠到街上去,似乎在歡送誰,抓住劉桂花一問,心臟驟然收緊。

那可是殺父仇人!

陳閑庭的偽裝可以騙過錦州所有人,甚至可以騙得過全國的人,但絕對騙不了他!

如果他真有外表看起來那麽慈祥,當初進平州時,怎麽會有那麽多條性命葬送在他的手上?

榮家幾十條人命都只是滄海一粟,他根本是頂著友善的嘴臉實行鐵血政策,但凡所有反對他的聲音全部消滅,所有對他不利的人全都殺掉。

其他人死再多,對顧小樓來說都沒關系。但她不同,她是三鯉啊!

顧小樓擔心陳閑庭使詐傷害她,沒辦法在酒樓等待,去後院開車追上。

小白最喜歡湊熱鬧,身手又敏捷,背著小鬼等在側門外,車子一出來,就拉開車門鉆上副駕駛位。

顧小樓罵道:“下去!”

“不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“你不怕死嗎?”

“怕啊,可是怕有什麽用?死就死吧。”小白伸手揪住小鬼的後頸皮,將它拽到懷裏,在它深褐色的皮毛上蹭了蹭,“只要讓我跟它死在一起就可以。”

顧小樓突然生出無限的勇氣,用力點了下頭,“好,那我們就一起去。”

說罷一腳踩下油門。

難民村,難民們自那日榮三鯉來過後,就天天在家中翹首以盼,期待她的到來。

汽車和衛兵出現在村口,他們立刻圍了過來,眼巴巴地看著車內。

榮三鯉先下了車,然後是陳閑庭。

難民中有很多人沒念過書,在這裏也沒看報聽新聞的條件,不認識陳閑庭,只跟榮三鯉說話,對她相當熱情。

“咳咳。”陳閑庭拉拉衣領,咳嗽兩聲。

榮三鯉在心中冷笑一下,對大家介紹他。

難民們只想要吃穿,並不在意這些物資究竟是誰給的。對方來頭越大越好,來頭大說明能力強,更有機會得救。

他們轉移註意力,感謝陳閑庭。

後者什麽也沒做,就被他們千恩萬謝,滿意地點頭微笑。

“好了,大家先不要吵,今天來我其實有話想跟你們說,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認真傾聽,這關乎你們以後的生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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